舞台上的世間情

追捧偶像的心態, 原來古往今來沒變過, 老的嫩的各有心頭好, 是人是物還是某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只要對得上, 偶像往哪去, 粉絲自然跟隨; 所以, 年過八十的白先勇先在今年的台北書展與文壇好友對談, 後在台灣國際藝術節掛其名的經典崑曲新版系列節目完場時現身謝幕, 四周都是滿滿人潮, 塞滿座位的有雙眼放著尊崇眼光的婆婆伯伯, 有愛看戲又慕名追隨的師奶嬸嬸, 然後就是對眼前國學大師充滿敬畏又對博大精深的戲曲文化懵懂好奇的幼嫩少年人, 中間明顯少了廿來三十歲的上班族, 心思都在吃人的生活上嗎?...但不緊要, 看見還有思想獨立的幼苗能與百年文藝結晶接軌, 這應該不只是白先勇念茲在茲的心願, 旁觀的我也委實詫異感動!

世界上各類文明內涵的養成, 固然耗費不知多少人力物力與心力, 能夠流傳後世讓一代又一代人敬奉仰賴更是好不容易, 你知道有多少文藝美學科研學術的瑰麗成果在千百年的天災人禍中灰飛湮滅嗎? 還有多少個以「消滅文明」為嗜好的歷代統治者嗎? 每次逛博物館或美術館的時候, 這個浩瀚的迷思便會出現. 那一夜, 新版崑劇《白羅衫》在台北國家戲劇院上演, 大堂開始聚集一眾戲迷: 繼續有忠心鐵粉, 也有結伴而來的貴婦們, 以及看起來像社會賢達打扮雍容優雅的伉儷們, 最驚訝的, 是為古樸典雅裝潢的兩廳院添上活潑生氣的那些高中生們, 這個崑劇節目竟然來了一堆堆三五成群在入場前興奮拍照打卡的學生觀眾! 看得懂嗎? 會沒規矩擾亂劇場秩序嗎? 我也看不懂呀, 誰說要看懂才有資格成為座上客? 其實, 兩個多小時的演出至完場時, 在上下共三層過千座位的劇院裡, 一聲自私的窸窸窣窣也沒聽到.

這就是文明, 是一種對藝術感知與尊重的共識, 跟台上演過的每一場感人肺腑生離死別或義憤填膺無關...當然,《白羅衫》像極民間故事, 但匯聚了人間最典型的恩怨情仇, 看見俊逸書生原來是十八年前冤案的棄嬰, 忽然跪訴的婦人竟是自己親生阿媽, 還有親孝恭敬的「Dad Dad」竟是昔日殺父的狠心大賊, 頓時兩難於盡義與孝道的命運...噢, 有誰能不動容! 我總想起開幕台上佈置的一副對聯:「積善人家慶有餘, 向陽門第春常在」, 多感慨! 白先勇致力推動崑曲的保存與年輕的承傳, 常說這門六百多年歷史的藝術是美學的極致, 也許不只在功架妝容與曲調說詞上, 還有一折折不過時最貼地的世間情懷!